這個社會愈來愈亂了，你也不可避免地參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械鬥。

我不喜歡等待，但是除了等待之外我什麼也不能做；你不會讓我跟你一起去，我也阻止不了你去的決心。

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老是要這樣打打殺殺，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你老是解釋不清楚的。每次你都講了一大堆，我卻還是不明白那究竟有什麼意義。

是為了爭一口氣、還是為了別的理由？
不管為了什麼，連命都賭上了，值得嗎？

也許你認為值得，也許你不想跟我爭。
每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你總會笑一笑，說你天生就註定是個要玩命的人，而且還是家學淵源呢。然後這個話題也隨之結束，因為我們都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你的四個兄弟姊妹之中，只有你繼承了上一代的水果鋪。
你的大哥、二哥從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已經很有名了，
國中畢業後，他們理所當然地走進了本來就已涉足的圈子。聽說你大哥已經過世，二哥則是四處躲躲藏藏。

你姊姊算是特別的。
我沒見過她，但是對她很有好感，在你對我說過她的事之後。她是你們家唯一唸到大學的人，功課也是四兄妹中最好的。她長年在外地工作，想等賺夠了錢再回老家。

至於你的父親，你很少提起，我也沒有看過他。
根據你母親的說法，你父親不知道是惹火了哪個大哥，
所以一天到晚東躲西躲的，沒個固定住處，當然也不會回家來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你能撐到五專畢業已經很不容易了，
會到道上混也是因為從小被父親和哥哥耳濡目染；
而你的哥哥們則是因為老爸的關係才踏進那個圈子的。

一家子都是玩命的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出了事可以相互照應，但也有可能被拖下水。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說服你別在道上走了，但你絕不會答應的。這是你的堅持，也是你唯一不會聽我的話的事。

又是一次大規模的械鬥，麗真、巧均、亞晴和我又要忙得團團轉了。幫受傷的兄弟們包紮或是聽他們發牢騷並不煩，但我總會覺得難過。

「為什麼要這樣呢？和平相處不是很好嗎？」
幫孝和包紮著傷口的時候，我忍不住這樣問道。
雖然一直在你們身邊，你們卻不願讓我接觸你們的世界。

「沒辦法，就是這樣─妳不會懂的。」
孝和抓了抓頭髮，小心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妳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但我們不是；我們都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我們必須要做這些事情，才能夠繼續在這個圈子生存下去。因為這樣，我們都變了，變成連我們自己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唯一不變的只有妳和巧均─妳夠堅強，而巧均一直被誠熾保護著。」

「你不會感到悲哀嗎？」

「不。」
孝和咧嘴一笑，笑得好像小時候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

「我只覺得無奈。」

而文志的回答也一樣讓我無法理解。
「這很難用言語解釋，因為我們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我們知道我們要做這些也知道我們必須做。這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份。妳不用擔心，我們都熟知界線的所在。宗平不告訴妳這些，是不想讓妳胡思亂想，相信他吧。」

晏賓的回答更絕了。
「這不用我來解釋，有一天妳會懂的，等妳在這裡待上十幾年之後。到那時妳也會跟現在的我們一樣，妳知道要去做，但妳說不出為什麼。」

沒錯，許多年後再回想，我的確是懂了。
但也正如晏賓所說，我說不出為什麼。
我只知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不要懂。
因為我無能為力，只能覺得傷痛，卻什麼也不能做。

孝和說得沒錯，我和你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
當你在哥哥身邊嚥下最後一口氣，卻還微笑著說你此生無憾，那一刻我發現我並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你所謂的榮譽和堅持。

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是會夢見那一天的情景，然後從夢中驚醒。也許它註定了要跟我一輩子，畢竟那一天對我來說，有太多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