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話

醫院。

慕容寒的手一直握在門把上,卻遲遲不敢打開門。
直到確信自己想清楚了、不會再傷害世平,而房裡的燈也熄了。

開門,一室黑暗。
只有窗外透進的幾許月光讓他看清眼前。
世平斜著坐在床上,書打開著放在身邊,望著窗外似乎在想著什麼。

「誰?」

聽見了腳步聲,世平轉頭望進黑暗中,卻看不清來人的臉。

「齊哥,是你嗎?」

世平輕聲喊著,音調透出些許不安。
一個念頭閃進他腦海,教他不得不緊張了起來。

「是我。」
慕容寒走到月光照射的範圍下,靜靜地對著世平說道。聲音聽來十分平靜,但他心裡卻對世平的消瘦萬分不捨。

「寒...?真的是你嗎?」
世平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淚水迅速地在眼眶蓄積。
他一直以為再也見不到慕容寒了,如今他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如果不是慕容寒出現了,他大概也不會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吧。

「嗯。」
慕容寒走到床邊坐下,習慣性地撫著世平的長髮。
幸好,他還來得及回頭,沒有真的失去了世平。
如果不是慕容冷雲對他說了那番話─

他真不敢想了。

「寒,你...你...」
世平靠在慕容寒身上,想問什麼又好像問不出口似的。
洛齊說過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別把自己看得那麼低,你沒資格誰還有資格?』

慕容寒沒有開口打斷世平的猶豫,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世平緊抓著慕容寒的手,掙扎了好一陣子,才決定開口。
「你...你愛我嗎?」

語聲未落,世平把頭埋進了慕容寒懷裡,怎麼也不肯離開。但是藉著微光,慕容寒還是看到世平紅透了的耳根。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真愛,也沒辦法給你永久的承諾。但是現在,是的,我愛你。」

世平沒有抬起頭來,慕容寒不以為意地微笑。

「聽我說,世平。一直以來,我不是很懂得怎麼去愛人的人。
所以很多時候,我會傷到別人,也會傷到自己,因為我秉持著的冷漠態度。我不相信永遠,所以我不會告訴你『我會永遠愛你』,我覺得那根本是假的、是在騙你的。而我唯一可以確信的,就是現在,這一刻,我的確是愛你的。」

世平伸手揉了揉眼睛,有點心虛地不敢直視慕容寒。
慕容寒嘆了口氣,輕輕拍著世平的背,低聲說道。

「你還是不相信嗎?」

「我...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
世平悶著頭,有點哽咽地說。
「寒,我的過去...如果我說了,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也許我會生氣、會嫉妒,但是為了這樣就不要你,未免太誇張了一點吧。」

慕容寒輕輕說道,對於南宮宇誠的事,他其實介意得要死。
但是錯不在世平身上,他再怎麼氣,也不可能捨得丟下世平一個人的。

「嗯...那,你要聽嗎?」

「好啊。」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過世了,從我有記憶起,就只有姊姊和我一起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回憶。雖然日子過得不是很好,但是我有姊姊照顧我。我四歲的時候,禾叔和凡叔從孤兒院裡把我跟姊姊接回家裡住。那段日子,我第一次體認到,什麼是幸福...」
世平望向窗外,目光焦點落在遙遠的遠方。

「他們沒有送我去學校,可是有空的時候,凡叔會教我認字,禾叔也常常帶我們出去玩。姊姊曾經告訴過我,我的眼睛是因為出車禍才會幾乎看不見的,但是禾叔和凡叔沒有因為那樣就對我不好。」

「姊姊十六歲那年,我九歲。
禾叔家裡的人來找他,說是禾叔的哥哥希望他回去一趟,禾叔沒有答應。後來那個人又來了一次,帶了話說希望讓我和姊姊到禾叔從小長大的地方去看看。
凡叔擔心我在那邊會害怕,所以只讓姊姊去,他留在家裡陪我。」

世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沒說出口的是,他記憶中幸福的日子也到此為止。

「姊姊去了幾天,回來之後就一直很沉默。凡叔問過她,可是她什麼都不肯說。後來,姊姊甚至不願意吃飯,只是整天躺在床上掉眼淚。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連跟著姊姊去的禾叔都不明白。然後,姊姊生病了,可是她還是拒絕吃藥。然後...」

慕容寒輕輕擦掉世平的眼淚,靜靜地聽著。

「姊姊就這樣走了,凡叔好難過好難過,他一直覺得,如果不是他沒盡到照顧姊姊的責任,姊姊就不會這樣了。」

那陣子,家裡的狀況真的好糟糕。
每次凡叔一哭,我也忍不住想哭,禾叔只好手忙腳亂地輪流安慰我們。

「過了幾個月,凡叔才終於聽進禾叔的話,不再自責於姊姊的死。但是沒過多久,我十一歲那年,禾叔在醫院檢查出得了胃癌,末期。這次凡叔沒有哭,他是根本不願意相信了。
他完全不把禾叔當病人,還是沒事就拉著禾叔出去散步什麼的,而禾叔也依著他。

「有一次凡叔出去買東西的時候,我問禾叔,為什麼不去醫院做治療,要這樣待在家裡讓病情愈來愈惡化?
他說,『去醫院,吃一堆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的藥、讓凡兒為我難過為我奔波?我寧願待在這裡,和你跟凡兒在一起,就算這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段日子。』

凡叔很堅強,但那也是因為禾叔很看得開,凡叔才能繼續走下去的...

「禾叔的病沒拖過一年,那年聖誕節剛過,禾叔就走了。禾叔走了以後,凡叔很不快樂。他常常抱著酒瓶邊喝邊哭,不管我怎麼勸都沒有用。好幾次凡叔喝醉了,就會開始講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唯一聽懂的一次,是他抱著我,哭著說他好想好想禾叔,問我如果他也走了,我能不能自己活下去...」

慕容寒圈住世平顫抖著的削瘦肩膀,安撫地說道。

「那不是你的錯,世平,別怪你自己...」

「我知道。後來凡叔的酒喝得愈來愈兇,他清醒的時候就會跟我說很多事情,包括他和禾叔的故事、他們的家庭背景、還有以後我所應該要知道的生活必須的事情。然後,禾叔走了以後一年,凡叔也隨著他去了。」

世平停了下來,這並不是悲哀的告一段落,而只是開始而已。
原本他一個人也過得很不錯,直到『那個人』走進他生命裡為止...

世平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慕容寒輕輕的吻落在他頰邊。

「如果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不勉強。」

「不。你有這個權利知道事實的。」
世平笑得帶點憂傷,

「凡叔走以前留了很多東西在家裡,他告訴過我,一旦他和禾叔家裡停止聯絡,沒多久就會有人來接我的。我一直等待著,
但是來的人卻不是禾叔家裡的人,而是...而是...『那個人』...

慕容寒稍微收緊了手臂,想著逼世平說出一切到底是對是錯。
他不希望世平把痛苦的事悶在心裡,但他也不想看世平如此痛苦!

「他是來找姊姊的,我在房間裡聽到他叫姊姊的聲音。
當他走到院子裡、看到姊姊的墓的時候,他開始大叫著他不相信,然後衝進房子裡到底找,他似乎相信姊姊會躲在某個地方讓他找不到。我坐在房間裡,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走進房間,看到我,他對著我喊姊姊的名字。

我告訴他我不是,他卻還是把我當成姊姊...

「原本他還很正常的,只是抓著我的手,自言自語著。
從他的話裡我聽得出他很喜歡姊姊,可是我不是姊姊啊。

他說姊姊是他的初戀情人,從上次見到姊姊以後他就一直想著她、想再和她見面卻始終未能如願,而現在,他終於找到姊姊了。

「我又跟他說了一次我不是,他要找的『玉蘋』是我姊姊,不是我。姊姊已經過世了。他不相信,嚷著說我騙他、說我就是姊姊,他不可能會認錯的。然後,一切都走樣了...

「我覺得他怪怪的,想拉開他的手、想叫他走開。可是他力氣比我大,我掙不開他的手。然後,他...他...

世平脹紅了臉,咬著嘴唇差點講不下去。
他的手指緊抓著慕容寒的衣服,強忍著不哭出來。

不能再那麼懦弱了。

「他把我的衣服弄開,可是我沒辦法反抗...很痛...真的很痛...後來我昏過去,等到我再醒來的時候還是好痛,而他已經走了。

我好怕,怕他再來第二次。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睡可是一直做惡夢、一直夢見他又回來了,一樣喊著姊姊的名字、一樣笑得讓我覺得恐怖、一樣....

「過了幾天我以為沒事了,雖然還是睡不著,卻放心多了。
但是他又來了,這次他沒發出什麼聲音,等到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我後面了。他還是一樣喊著姊姊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是。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禾叔家的人才來接我。大概有三個禮拜吧?

禾叔家的人來看過我之後,禾叔的哥哥親自來了。他帶我回禾叔的家,也帶走了禾叔的骨灰。我告訴他禾叔說過他要和凡叔葬在一起的,但他沒有聽。

他說,『你姊姊一個人在這裡也很孤單,讓寧勻凡留下來陪她吧。』

我怕凡叔不能和禾叔在一起會難過,但是我也怕姊姊一個人會孤單...

「後來,我就一直住在端木家。愛淩姊他們對我很好,可是我還是很想念禾叔、凡叔和姊姊。而那個惡夢更是纏著我,從不曾讓我有擺脫的機會。

然後,我第一次認識端木家以外的人,宇飛哥;然後,『那個人』出現在端木家,我很害怕,所以我逃走了...

「然後,你都知道了。」
世平呼了一口長長的氣,輕聲說道。

「嗯。」
慕容寒為世平不是真的和南宮宇誠有過感情鬆了口氣,卻又為南宮宇誠對世平做過的事情感到憤怒。

不過,他記的沒錯的話,昨天他接到了南宮家由南宮宇飛正式接手的消息。
而南宮宇誠,據不是十分可靠的消息表示,他目前在精神病院裡療養。

要跟他計較什麼呢?
只是再讓世平被過去的傷痛淹沒而已。

罷了。

「寒,你...都知道了,那、你還...還要我嗎?」
世平低著頭,又陷進自厭的情緒裡,不敢直視慕容寒。

敢於坦承過去需要勇氣,但他的勇氣還不足以面對慕容寒丟下他這個事實,如果慕容寒在聽過他的過去之後決定要丟下他、
決定不再愛他的話。

「你說那什麼傻話。」慕容寒笑了。
「那都已經是過去了,跟我要不要你有什麼關係嗎?」

世平緩緩地抬起頭,正好迎上慕容寒的目光。

「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的,願意相信我嗎,世平?」

「嗯。我相信你。」

此時,巡房的護士走進病房,看見慕容寒時顯然嚇了一跳。
「現在是半夜,這裡是醫院的病房!先生,請你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慕容寒笑著,狡猾中帶點無辜。
「不好意思麻煩妳,我要辦出院手續。」

「出院?先生,現在是半夜...啊!你是慕容企業的...」
那護士突然認出了慕容寒,張大了嘴巴指著他。

為什麼慕容企業的總裁會出現在這裡?她這麼想著。

「知道就好。麻煩妳拿表格過來了。」

護士想了想,決定不要違背慕容寒的話。慕容企業可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夜班護士惹得起的。

看著她急急忙忙的離開病房,慕容寒和世平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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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慕容企業發布了緊急人事更動。

原慕容企業總裁─慕容寒─請調美國分部,慕容夜晉升總裁。
而慕容夜原來的位子─副總裁,名義上由慕容冷雲遞補。

沒錯,名義上,因為慕容冷雲基本上是不太管事的。

被洛茵說服的慕容巧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答應如果公司運轉不佳的話她會幫忙。

而洛茵,一大早起來心情就非常的好,好得不可思議。

因為她一睜開眼睛,就在床邊發現一張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
那是慕容寒走以前留下來的,洛茵高興什麼時候簽字就什麼時候簽。

端木修和洛齊費了很久的時間才讓端木薰弄懂一切事情。

而天知道端木薰是怎麼跟慕容如冰解釋,她大哥和世平消失的原因的。

不過,對慕容寒和世平來說,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