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話

剛開始端木禾並不清楚寧勻凡的處境,他以為只要暫時不見面就沒事了。
直到他在報紙上看到許多對寧勻凡不利的不實報導、甚至是辱罵寧勻凡的言論,端木禾才知道這段時間裡寧勻凡受了多少委屈。

他打電話到酒吧,店主接了電話;一聽出是他,就壓低了聲音。店主告訴端木禾,寧勻凡這幾天安靜得很奇怪,老是一個人發呆;平日常常來吵他的那些記者這兩天也不來了,只有群眾還常常聚集在這裡。端木禾想跟寧勻凡說話,店主怔了怔,輕聲說寧勻凡不接他的電話。

端木禾不知道寧勻凡想做什麼,但他感覺得到不對勁。
平日寧勻凡個性溫和,很少對端木禾決定的事情表示反對,不過他一旦固執起來,就連端木禾說的話他也聽不太下去。

端木禾很想馬上去見寧勻凡,勸他不要做什麼傻事,卻又不想害他再受誤會,只好請店主多注意他。

隔天,端木禾在電視上看到了寧勻凡。

他驚訝地盯著螢幕,寧勻凡居然答應那群該死的記者、開記者會解釋?原來這就是那些記者消失的原因,因為寧勻凡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看清了是現場轉播的記者會,端木禾抓起外套往外走去。

坐在台上注視著台下的人群,寧勻凡有些不安。
原本依他的個性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但是為了端木禾,他什麼都不管了。

蒼白著臉接受記者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寧勻凡險些招架不住。之前他不是沒想過他們會問出什麼樣的問題,卻沒想到他們會問得這麼白!剛開始時記者還挺客氣的,只是問寧勻凡怎麼認識端木禾的,寧勻凡照他之前想好的,告訴記者說他們是在酒吧裡認識的。

後來,也許是發現寧勻凡這人還滿好欺負的,
一個專跑八卦新聞的記者問說是不是寧勻凡去勾引端木禾的?寧勻凡脹紅了臉,卻還是點了點頭,承認是自己主動追端木禾的。

聽到這個回答,台下的記者和群眾頓時興奮了起來,人群亂成一團。罵寧勻凡不要臉的聲音傳上台,寧勻凡咬著嘴唇,沒有反駁,他知道他是無法說服群眾相信同性之間也有真情的。

有人丟東西上台,寧勻凡仍然坐在台上,不理會砸在他四周的物品。按照著記者們想要的答案回答著記者的問題,寧勻凡的心卻早不在那裡了。為什麼他要坐在這裡、回答這些他根本不想回答的問題?為什麼他要在這裡演著這齣可笑的戲,而不能去見端木禾?寧勻凡如此問著自己。

七天了。
對別的人或許不算久,但他連端木禾的聲音都沒聽到過。
他不怪端木禾,是自己不接他的電話的,怕被他勸得放棄了原來想做的事。端木禾總是為他想,他也該做些什麼回報端木禾了吧?

愣愣地望著遠方,寧勻凡發現遠方走來的那個人好像端木禾。淒然地笑了笑,他怎麼可能會來呢?一定是自己看錯了。等到端木禾知道自己沒跟他商量過就開了記者會,一定會氣得不要他了。這樣也好,他可以走得無牽無掛,也不須擔心會連累端木禾。

端木禾匆匆停好車,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跑過去,
他無法想像寧勻凡現在面對的是怎樣的局面。

那些記者的問題是尖銳、毫不留情的,他一個人該怎麼辦?他曾經聽寧勻凡說過他的身世,父親早逝、母親多病,所以他很早熟。但端木禾很清楚,在這樣的外表之下的寧勻凡,其實是很孤單的,而且他很害怕孤單、害怕被丟下。

端木禾擠進人群中,不由得咒罵著自己。
該死,他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丟下寧勻凡不管?
明明知道寧勻凡需要自己陪在身邊,他卻沒有去找寧勻凡。望著台上的寧勻凡帶著苦笑的蒼白臉龐,端木禾心一緊。(老哥、大嫂,對不起了....)

「你們夠了沒有?」端木禾衝上台,對著台下的人大叫。
寧勻凡倏地從自己的思緒裡醒過來,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端木禾,竟說不出話來。端木禾終究還是來了,但難道他也什麼都不管了嗎?

「我們相愛有什麼錯?就算有錯,錯不在凡兒,是在我!當初是我開口追他的,你們不要再怪他了!」
握緊寧勻凡的手,端木禾一一掃視台下群眾。

「哪有同性相愛的道理?你們分明就不正常!」
一個中年男子大喊著,將手中的報紙扔在地上踩,滿臉不屑的神色。他身旁的一個婦人也點著頭,表示贊同他的說法。

「哼,哪條法律規定不能愛同性的?不管凡兒是女的還是男的,我端木禾這一生絕不離開他!」

不顧眾人像看到鬼的眼光,端木禾輕輕摟住寧勻凡。
別再害怕了,有我在啊─你還怕什麼呢,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寧勻凡看著端木禾,眼淚在眼眶裡凝聚,從此以後他不再是一個人、再也不孤單了。鼓起勇氣,寧勻凡告訴自己─端木禾就在自己身邊,沒有人可以傷害自己的。然後,他顫抖地開了口,輕聲說著。
「我....我也絕對不會離開禾的。」

在記者與群眾的追趕之下,端木禾笑著抱起寧勻凡,
迅速地跳上了車,就這樣一路飆回了端木企業。

接下來可就熱鬧了。
先是端木禾宣布脫離端木企業,從此他所做的一切與端木家不再相關。然後是上官家的上官祺放話說他們夫妻倆支持端木禾和寧勻凡。一個擔心慕容巧不接受、一個無法接受這事實,慕容嘉和秦詠媛都為此白了不少頭髮。

社會的反對聲浪持續升高,而且針對端木家而來。
長久以來都是由四大家族執掌這個地方,所以大家的反應都很強烈。最後,端木禾在跟端木祥商量過後,帶著寧勻凡離開這個地方。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從此之後他們再也沒回來過。

端木祥跟弟弟還有斷斷續續的聯絡,因而知道他們收養了一對姊弟。而這兩個孩子─玉萍和世平─也就是後來的端木玉蘋和端木平。

八年前,端木禾因胃癌過世。
從端木禾過世那天起,寧勻凡就很少露出笑容。
他很想跟隨端木禾而去,但偏偏世平才十一歲,他放不下世平。

從端木玉蘋過世後寧勻凡就一直很難過,等到端木禾也走了之後,他更自責了。當年他總覺得是自己沒盡到照顧她的責任、忽略了她的心事才為害死她的,如果不是端木禾一再勸解,寧勻凡是無法從悲傷中走出來的。但現在端木禾也過世了,陪在寧勻凡身邊的只剩下世平一個人。

寧勻凡開始酗酒,他原本就不是滴酒不沾的人,現在又喝得更兇了。每次一喝醉,寧勻凡總會一個人坐著發一陣子的呆,然後就抱著世平哭起來。

他真的很想念端木禾。

這些事世平並不懂,他只知道端木禾過世之後,寧勻凡過得很痛苦。這種苦他也嚐過,端木玉蘋過世的時候,他也曾經像寧勻凡這樣,畢竟是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而在寧勻凡心中,他最親的人就是端木禾了。

七年前,寧勻凡死於酒精中毒。
其實他是故意的,因為他連遺書都早就準備好了。遺書中載明世平是端木禾收養的養子,端木家有照顧他的責任,並將端木禾名下所有財產轉給世平,用以支付端木家撫養他的支出。

端木祥得知消息後來了一趟。
他把寧勻凡的骨灰就近埋葬在院子裡,埋在端木玉蘋的墓旁。並把端木禾的骨灰連同世平一起帶回端木家。

對端木祥來說,不管端木禾做了什麼,終究都是他的弟弟,是端木家的人。也因此他違背了寧勻凡的遺願,把端木禾的骨灰帶走、供在端木家的祠堂內。這或許,也是因為在端木祥內心深處始終沒有真正認同寧勻凡的緣故。

端木祥只告訴端木薰兄妹,世平是他們的叔叔端木禾的兒子。關於端木禾和寧勻凡的事情,他卻從來沒有跟這三兄妹提過。

君紫馨嘆了口氣。
「寒,這就是你要知道的,端木禾和寧勻凡的事。」

「紫姨,您對世....呃,端木平的事了解多少?」
沉默了幾秒鐘,慕容寒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開口問道。
原來是因為這樣,巧姨才會那麼恨寧勻凡,連帶地也恨世平....

「我沒見過他,只知道他失明,長得跟他姊姊很像。」
君紫馨歪著頭想了想,卻再想不出其他有關世平的事。
「我倒是見過玉蘋。那孩子人很好,長得也漂亮,以前宇誠好像喜歡過她....」

聽到南宮宇誠的名字,慕容寒愣了一下。
他見過端木玉蘋、甚至還喜歡上她,這跟世平害怕他有什麼關係嗎?

「紫姨,謝謝您。」

掛上了電話,慕容寒閉上眼沉思。
算算也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南宮宇誠,該是找他問清楚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