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紅葉飄零的秋日美景，使正好開車經過的碩華以為自己看到了同校台灣學生傳聞中，電機系的唯一台灣女生在楓樹下沉思，像是名家手筆下的詩意在眼前躍然而出。他一時間就基於自認理所當然的騎士精神停車，將當時心目中設想的公主載去學校圖書館。慧昕大方地接受他的好意，但下車時卻也沒有特別地感謝這意外的便車，而碩華依舊認為那是因為她不善表達。

之後的連續幾個月，碩華總是算準慧昕每天最後一堂課的結束時間，分杪不差地開著那輛二手的日產房車出現在工學院的大門。他可以在一群高壯的本地學生中找到慧昕嬌小的身影，雖然她也是穿著和其他一般學生相同的牛仔褲、球鞋和樸素的上衣，碩華仍舊覺得她的氣質最特出。從滿天落葉飛舞的秋天經過陰霾蔽日的冬天，到了枯枝抽芽的春天，一直冷漠的慧昕終於被碩華的接送情打動，接受了出遊的邀約。

但是，約定的當日，穿戴整齊的碩華在講好要碰面的市區火車總站的鐘樓下久等不見伊人倩影。他在出口的階梯旁望著來來去去的乘客，聽著不遠處一名街頭藝人用風笛奏出悲壯的愛爾蘭民謠，哀傷卻悠揚的曲調將受騙的悲憤激到了最高點，碩華最後還是扭頭離去了。

回到了沉寂又冰冷的居所，碩華才接到慧昕遲來的電話，說她因為前一日寫程式寫到了天亮才睡，結果爬不起來。他還是原諒了她。他明白她為了保持領先成績，不得不將所有時間投入課業的苦衷。但實際上，慧昕在電話另一頭努力地用保養品消去連夜未眠的黑眼圈和氣色不佳的肌膚，照樣保留一絲愛美天性的她就是不願以最差的面貌示人，因為她知道男孩子們在意她是因為那天生的漂亮面孔。

然而麗質天生終究是敵不過慧昕對電腦與課業的熱衷。離開了碩華，她就坐在圖書館背著教科書內容，不然就是在住處的筆記電腦前打著作業，上網路，寫程式。為了把握課堂外所剩不多的時間，她的作息與飲食變得極度不正常，但是思路卻比以往更清晰。她的假日一直是和碩華一起度過，兩人到處遊山玩水，市區內外的景點都有他們的足跡。碩華沉浸在與慧昕攜手而行的幸福中，始終不曾注意過她的眼神總是無焦點地望著遠方，想著與風花雪月無關的所有事，未來，與前途。她想起手邊的現錢已不多，定存也無法隨心花用；對於碩華總是無所謂地將金錢揮霍在吃喝玩樂上，慧昕感到不可思議，而她的疲累與緊張也無法藉物質的享樂來鬆弛了。

隨著第一學年年末的大考逼近，慧昕已無心再以保養與化妝保持外貌的優越，她在一個又是徹夜無眠的早晨望著盥洗室鏡中的自己，發現原來豐腴的面頰瘦得略為凹陷，瑩白的肌膚也罩上慘澹的灰白，這個模樣還會有人愛嗎？她問著自己，卻得不到一個明確的解答。

考後幾週，慧昕接過成績時，原本從晶瑩水亮變為黯淡無神的雙眸再度燃起生機的光輝，但碩華和她卻漸漸疏遠了。慧昕的鬥志被激得更高昂，和同樣是電機高材生的同班幾人來往的更密切，科技展望的相關話題也越來越投機。對她來說，這比和碩華在一起的那些不著邊際或情人的呢喃細語來得更有意義。

長假之後的第二個學年在秋天開始。經過兩個多月完全解放的慧昕又回復昔日的風采，然而，一身牛仔褲裝扮與球鞋的穿著照樣不變。一段時間沒出現的碩華也開始提起他們商學院的亮麗時裝佳麗或清涼辣妹、或者文學院的其他亞洲現代林黛玉，長裙秀髮飄飄的柔弱美女。慧昕描繪著美人圖，一面懷疑碩華是否認為她是邋遢又男孩子氣的女孩；她不禁有點惱怒，她拿手的理工科目和電腦所需要的時間比紙上操盤的商科文科還要多，有多少人能在時間不足下慢慢修飾外在？她未來的職務要求的東西，都在頭髮底下！

有一天，兩人漫步在校外那條也是兩旁種滿楓樹的步道上。偶爾吹過的一陣風捲起一地的艷紅，傳來細碎悅耳的沙沙聲。碩華抬頭看著透過紅葉灑下的淡淡光暈，說他以後拿到公民權後在墨城定居時，買的房子一定要能就近欣賞落楓美景；慧昕則低頭看著球鞋踩上的厚厚落葉，說她光想掃著每天堆積的葉子，積出一座褐紅小山，就覺得心煩。

二人對對方的不滿就這樣爆發出來。碩華說慧昕不解風情，又不善體人意，只顧著自己的事，最糟糕的是她一點也不溫柔，也不打扮自己；慧昕則罵碩華是好吃懶做、遊手好閒、不事生產的米蟲，只會揮霍父母的錢，而且也不替未來設想，只會在自己的世界作春秋大夢，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女孩子外表比內在重要許多，實在膚淺得可以。他們在這次的爭吵之後就散了，彼此再也沒有聯絡。慧昕致力於學業，也忙著注意科技產業的動向；碩華則遇上了心目中的女孩，學士沒念出來就結婚了，但他的第二本護照欠著在地留學的資歷，楓樹下的小屋成了永遠的夢想。

許多年後，碩華在辦公室的書報夾裡發現了一本財經雜誌，刊著電子產業界女強人Adel•王的訪談。他看著封面的彩照，實在難以相信慧昕妝扮起來竟是這般絕代。

碩華讀著專訪文章，慧昕的聲音好像又回到耳邊，像當年當著他的面和電機系的在地學生侃侃而談，全場只有她說出來的東西是真理。她還是成功了！碩華看完全篇報導還是不知道慧昕的崛起原因，也不知道她為何會有如此的改變；但他心裡隱約明白，關鍵是在他們分手的那年，也或者是早在他們交往的時候。

慧昕在相片裡自信地微笑著。碩華看著她微揚的唇角，突然覺得那像是專對同樣在看這本書的自己的鄙夷與諷刺。他頹然倒向椅背，薄薄的雜誌掉在日漸隆起的小腹上；望著凌亂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泛起一絲酸味的心底不禁百感交集。

難得有篇像樣的短篇出來，不過這也是筆者第一次寫這樣的作品耶！算是個極短篇吧！連自己都不敢保證有沒有人會看、有沒有人欣賞。這次算是練練筆的試作，完成時間比預計的要短，寫的也是腦海裡出現的第一念頭，隨心所欲，字隨心到，卻不是個草草完工的故事；應該是筆者的真性情吧。裡面的那對男女是普通的留學生，只是筆者把事情直接寫得明白一點，省去潤飾的不必要調味料；別以為這事不會發生，如果您了解海外學生的心情。此外，女主角念的電機一旦真忙起來，加上當事人不加節制，真的會出現上述情況。相信我，出去留學一趟便知。

那，下個短篇見。

 Jan 2000 於台北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