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地球儀〉Be A Police Officer -- Page.3
「PM 2:54:34」
克久,你覺得,
神
如果存在的話;
那麼,
祂會怎麼對待這個孩子?
而我,會怎麼對待這個孩子?
〈PM 12:48〉
〈芮爾市市立醫院急診室〉
-第二手術房門外-
「你相信神嗎?」
「………我不願相信。」
「不願?」
「因為相信祂,常讓我失望。」
兩個人,人與獸人,
相視而立。
「為什麼問這種問題?」
克久脫下染血的黑皮外套,拖在腳旁。
格雷多沒有回答。
「站著也沒有用,找個地方坐下吧。」
克久失落地看著格雷多離去。
慘白的日光燈,將格雷多的銀灰短髮,
照的模糊不堪。
使得背影,更加虛幻。
這是手術室前通路,
生存與死亡的雙向通道。
克久卻呆立其上,不知所措。
而狼人離開時,所帶有的孤寂腳步聲,迴盪不止。
緩緩地,遠去。
〈PM 1:09〉
-急診室候等間-
急救器材的碰撞。
人們急促的奔走、參雜著慌亂與掙扎。
擺滿病床的走道,充滿哀嚎。
阻擋閒雜人等的警衛,不斷怒吼。
救護車的呼鳴,護士醫生們的緊急。
以致沒有人注意到,
那人與獸人,
所處於的寂靜之一角。
在牆邊的大型板凳上,
同樣的兩人,也只有兩人
並肩而坐,注視著往來的人群。
克久雙手交握,垂在膝前,面無表情。
格雷多靠著椅背,保持著一貫的嚴肅。
板凳對面牆上,用鎖鏈綁在天花板上的電視,報著無趣的政治新聞。
克久閉上眼,回想半小時前,將獵豹少年抬上移動擔架的場景。
〈PM 12:36〉
-急診室通路-
喀啦!
少年的身軀重重地摔在擔架上。
「天啊!你想摔死他啊!」
「把手放開,讓我們來!!」
身穿白色醫師長袍的藍色短髮女子,一邊插著點滴管,一邊對著克久怒道。
「你老礙事!」
「不,薇比亞(Vivia),他…………」
「等一下!!」
套上氧氣罩,薇比亞將壓在少年頭上的止血布交給身旁的護士。
「那一房有空!」
「第二手術房。」
一旁的護士換著止血布,急忙地道。
「好,推過去!!……今天誰值班,就先交給誰!」
「我馬上來!」
喀啦!
移動擔架向前快速移去。
薇比亞轉身。
「好了!克久,只有幾十秒,給我概況!」
「….自殺;『掌心雷』手槍指向右太陽穴………哦………」
克久仰著頭,全力試著述說。
「傷勢重點!不是調查報告!」
「……呃…應該是子彈擦過,身上應該也沒有其他傷勢,不過頭部……我不知道……還有…可惡……」
克久咬著牙,他無法冷靜。
若是隨著救護車進來,或許還有車上的救護人員可以幫忙。
但他是與格雷多飆著福特警車,撞爛一堆人行道上的設施而來的。
「就這樣……?」
薇比亞已經開始移動。
「這孩子吸毒。」
站在身後的格雷多,補了最重要的一段描述。
克久急忙點頭。
薇比亞向格雷多舉了手。
「謝謝……,你知道是哪一……」
「應該是『聖體』。」
克久已然搶道。
『聖體』
一種以海洛因為主體,混合四種胺基酸的毒品。
外表如十圓硬幣一般大小,信紙厚的白色薄片。
十分強烈的藥性,不需要用針打,
只要以聞嗅、火燻的方式來吸食;
重度吸食者甚至會混在烈酒裡喝,或含在舌下吸收。
最嚴重的是,有強大的被催眠性,可在吸食者精神恍惚之際,
對其「潛意識」下以各種強迫性的暗示行為。
即使是違反本人的「表意識」決定亦然。
「自殺」
這就是最好的例子,一般的催眠不會「直接」帶到如此深的境界。
而警界內俗稱的「人頭罪犯」,就通常是「聖體」的淪落者。
薇比亞緊皺眉頭。
省了招呼,往手術室跑去。
克久喘了口大氣,看著手上的鮮血。
「…熟人嗎?」
「……啊…她是 薇比亞•薇達(Vivia Vida)……」
「以前在緝毒組時就認識的。」
「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女醫生。」
克久看著遠處的手術房,慢慢走去。
「交給妳了。」
坐在板凳上的克久,睜著眼,飄搖著失去焦距的目光。
「我們先回去上報。」
銀灰的掌心按著撘檔肩頭。
「你若現在心裡只顧著那個孩子,絕不會有任何幫助。」
〈PM 1:41〉
-市立警署第一分局-
「誰叫你辦這個案子的!」
一扇鑲著〈組長辦公室〉黑色字樣的毛玻璃門,似乎因為怒喊而晃動。
「你又沒有指定………」
「沒有?!養成看排班表的習慣!」
凡•狄-佛里德(Van De-Frider)破口大罵,其黃色的老虎面容更加暴戾。
「你是警探,不是滿街跑賣保險拉業績的!!」
「…………你………」
克久已被罵的有些惱怒。
「讓我來。」
格雷多拍著克久的背。
「如組長你所說的,這不是我們份內的事,我們當然有錯。」
「不過,」
格雷多靠著身後貼滿公文的牆壁。
「你不覺得,『排班表』總是定的太慢?」
「四分之一的組員都必須在上午七點以前出去辦事;表單卻在八、九點才發出。」
「像今天,雖然我與克久八點十分才出去巡邏,『排班表』卻連個影子也沒有。」
「我們得『猜測』,或是延用前一天的時間表。」
「這是個缺失吧?組長。」
立場專業又超然的像是個分析師,是格雷多給人的印象之一。
重案組組長 凡 ,深吸了口氣,調鬆自己的領帶,煩躁地坐下來。
額頭的黑褐色虎紋揪成一團。
「很大且長久的缺失。」
「天殺的。」
「我貧乏的能力連排班表都弄不好,竟然還要忍受兩個好事之徒。」
「……案子既然辦了,那也就算了;那麼換另外一點」
一手壓著桌上的剛打出的報告,一手指著克久。
「解釋一下你是如何逼一個十四歲孩子自殘?!」
「就是因為『聖體』……」
「那為什麼不等格雷多!?」
「你還要我幫你複習警校基礎課不成?」
克久一臉憤怒。
「我不能等。」
虎獸人 凡•狄-佛理達又站起來。
「所以,就因為這個衝動而危害到你身為警探的性命?」
「……讓不只是你,還有格雷多,可能面臨多大的困境?」
「這不是你還是小隊長時可以單槍匹馬的時代,克久。」
「我知道!!」
低著頭,克久喊著。
「………你幹這行也不是五六年的事了;你應該了解。」
凡 轉過身去,看著牆上的市立警署警徽。
「……再發生這種耍英雄主義的行為,我就連這次一起算。」
「案子你可以照接,但是!!」
「不准碰『毒品』關聯項目!」
雖然在市內的大宗毒品走私、製造或交易,是屬於緝毒組的管轄權;但若只是黑市、大街上的小規模毒品賣賣,重案組有基本的權利在。
凡 很清楚,克久對這類的案子,總有莫名的衝動與恍惚的管轄界定。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克久丟下這句話,逕自開門走出辦公室。
「……我也該走了,組長。」
移步。
「格雷多。」
凡 的聲音帶著憂慮,額頭上的黑褐色虎紋依舊扭曲著。
「你是他的搭檔,所以你的錯誤就是縱容他的憤怒。」
「……認識了這麼久,我不想看你們出事。」
「了解。」
格雷多打開門,跟隨克久的方向而去。
〈PM 2:32〉
-加護病房診斷室-
「……查出他叫什麼名字了嗎?」
薇比亞看著X光片,問道。
「不…沒有指紋紀錄;市政府、社會局、移民局都沒有資料。」
克久撥了撥雜亂的頭髮。
「這少年與許多街頭遊民一樣,簡直是憑空冒出來的。」
「沒有社會保險……龐大的醫藥費誰出呢?…」
站在玻璃窗旁的克久,慢慢地捲起新換上襯衫的袖口。
摸著左手臂上的舊傷。
被鉛彈貫穿的感覺是不容易遺忘的。
看著因自己而受傷害的人,也是一樣,不能遺忘。
玻璃窗內,近乎是一片白淨到讓人哆嗦的器具。
點滴袋、呼吸器、心電圖監視器、電擊器。
病床上,小小的身軀,圍著病人的藍衣。
黃黑斑紋,吊著點滴袋管線的手臂。
稚氣的臉孔,龐大的氧氣罩。
就像是拉著絲線的傀儡。
蒼白、脆弱而乾枯。
「他的傷有多嚴重?」
克久看著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反射身影。
「子彈幸好只是擦了過去……但顱骨的碎片卻進入腦中。」
「若當初傷口再深個幾厘米的話,就會腦死。」
「目前……不知道,即使動手術,碎片也很難取出。」
「技術不好的話,極可能會傷到腦部,那結果還是一樣。」
皺著眉頭,薇比亞將手上的腦部光片放下。
「……在這孩子身上插輸血管,……實在是一種罪惡。」
「我們都有罪。」
說著模糊的喃語,克久回過身來。
「罪無可赦。」
「……你多久沒去心理治療了?」
薇比亞向前走去,試著握住克久的手。
克久避開了。
「醫生,這個少年活的下去嗎?」
一直坐在角落的格雷多,問著現實。
「我不確定………恐怕連神都不確定。」
薇比亞回到玻璃窗前,說道。
「必須寄望在這孩子的獸人生命力上。」
「神,是嗎?」
格雷多的橘褐色目光閃了下,彷彿自沉睡中甦醒。
〈時刻,到了。〉
〈…格雷多?〉
克久的心頓了一下,夥伴說話的感覺,變了。
格雷多輕輕站起來,對薇比亞說道。
「醫生,我認為這個少年可能會有危險;」
「我想安排幾個警員在這裡。」
「能帶我看一下四周的環境嗎?」
「好吧…給你們這些男子漢去處理了,跟我來。」
話閉,薇比亞無可奈何地先走出了房間。
「克久。」
格雷多回頭道。
「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我也…」
喀啦。
克久還沒回應完,門就已經關上了。
只剩下牆上時鐘的滴答音。
〈這樣…也好。〉
克久的思緒亂到極點,安靜一下是唯一的選擇。
拖了張椅子,靠坐在房間的最深處。
右方玻璃窗透進的白光,刺眼到克久無法、也不敢直視。
左手靠著辦公桌,手錶上的時間,時與分針的交叉是:
「2:44」
〈………格雷多要派人來的話…我必須對醫院的時間。〉
這裡的時鐘在……前方門邊的,掛著幾件白色醫生長袍的牆上。
「2:47」
咑撘撘……
〈………呼………好累。〉
調準手錶,克久脫力地趴在桌上。
兩個月來都沒聽過槍聲……最近一個禮拜之內子彈卻四處飛舞。
〈這一定與『聖體』有關。〉
『聖體』回來了,在克久辭去小隊長的職務後。
〈那混球可能也回來了……媽的。〉
『聖體』並不好製作,而在芮爾市的犯罪史上只有一個毒梟有這個技術。
克久幾乎追緝到他,卻還是讓他逃到別州去。
但一切都是未知數,也可能是一個新的勢力,入侵了這個城市。
〈如果……這個孩子……能告訴我……一些……〉
疲累的克久即將睡去。
〈……一些………一………〉
〈…………………………〉
………………………
…………………
喀啦。
〈……!……?〉
不算小的開門聲,吵醒了克久。
啊……是格雷多。
「你這麼累啊?」
克久抬頭以苦笑回應,看著格雷多把西裝外套脫下,掛在門邊架子上。
一襲襯衫、領帶與黑色的西裝褲;眼前的格雷多與其是位警探,
不如說是一位學者、心理醫生、教授或是中等階級上班族之類的。
不然就是自己太邋遢了。
〈現代的警察好像都不是我這一型的。〉
格雷多的背影,銀灰色整齊的毛尾搖擺著。
「哈~~~~~喔~~~~~~~」
伸了下懶腰,……還是一個「累」字可言。
〈………我睡多久了?〉
〈…………?!〉
手錶上的時間讓他些許吃驚。
「2:54」
〈我剛剛看是……………47;我只睡…7分鐘?〉
〈…格雷多回來的也挺快〉
「喂,你還真快…….?」
克久直盯著錶面,突然發現不對勁。
〈………終於還是給我當掉了。〉
這是克久的第一感覺,因為秒針如石頭般凍住。
「2:54:34」
「怎麼了?」
只聽到格雷多的聲音,因為克久正用手指拍著錶面。
「…沒有,只是等一下要去買支錶了。」
克久拆下手錶,丟在桌上。
「而且是電子錶;我用夠石英錶了。」
那牆上的時鐘幾點了?克久往門邊看去。
「薇比亞應該帶你看過四周了吧………?」
「格雷多?」
格雷多還是背對著克久,唯一變化的地方就是插入口袋的右手。
「你幹麼啊?」
一邊問著,視線則沿著格雷多銀灰狼頭的弧線上移。
幾點了?
「2:54」
克久跳起,以為自己看錯。
不過看到的事實還是一樣,
牆上的鐘,停了。
時鐘的圖形,完美而精準的圖形。
時針、分針、秒針,各自停留在一個同樣的角度。
三條直線,三個角度,均分一個圓形。
紫框、白底、黑字的圖形裡,只有一種涵義。
「2:54:34」
克久有點慌亂地抓起桌上手錶。
仍是同一個宛如複製品的圓形。
「時間,現在,沒有意義。」
格雷多的聲音,停頓的讓人困惑。
「現在?」
克久感覺手錶已從手掌上無聲地滑落。
時鐘下,格雷多轉過身來,抱著手臂,如面對許久未見的朋友,微笑著。
「現在」
發生了一種難以捉摸的變化;
一種失去時間的變化。
雖然克久認為這是錯覺,
但這間診斷室,這個冷血的地方,好像與世隔絕了。
格雷多徐徐說道。
「你希望這位少年,活下去嗎?」